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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早晨起床的时候，天，阴暗浑浊着，似乎有雨的样子，忙忙碌碌的送走了一茬病人，慢慢地，天色放晴了。 正午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在我的诊室里，微风柔柔地透过窗缝，把一缕淡淡的油菜花香送进来，裹挟着一丝黄土的气息。 抬眼看到窗外的空地上，那株白色的樱花气数已尽，花瓣零零落落洒满一地。这是春末夏初的时节，离五一长假不到一礼拜时间。 很多朋友都选择了这样的季节和家人朋友一起出行，或云南，或四川，或是我们自己的省会西安，反正去玩的地方是他们渴慕已久的城市。 昨天夜晚，我还接到那个在西安当导游的朋友电话，他让我猜他在哪儿，我当然答不上来。 他说他正站在云南大理的街上给我打电话，他说大理是他最向往的城市，没想到当导游才一年就圆了他的梦，他又补充说这次带的是石药集团的一些游客。 收线的时候，他说大理真的很美，让我有时间一定带上老婆出去走走。我当然能想像大理就是在零点时分依然灯火通明，而我们村，在晚上八点之后，村民们就早早进入了梦乡。 我最向往是城市是西安。 大唐的气息无时无刻都在吸引着我、召唤我，让我在某一个时刻前去相逢，前去感受。 无论是一部电视剧，一部电影，一本书，只要是记载大唐的东西，我都会莫名的对它产生最为浓厚的兴趣，当然，那部成龙主演的电影《神话》我更是百看不厌。 大雁塔——陕西历史博物馆——兵马俑——华清池——大唐芙蓉园——延安宝塔山——壶口瀑布…… 这些景点，在心里早已罗列了无数遍，它们在我心中无疑就像一块磁石，让我在这春暖花开的时节，不时地陷入无限的憧憬。 我打算等儿子五岁时，带上妻儿一起去，盘指一算还有四年时间，元宵节那天，我儿子才蹒跚学步。 那个当导游的朋友不止一次的笑我说，别把物质看得太重了，出来走走有好处，再说了，咱那儿离西安多近啊，坐上高速，也不过三四个小时的时间，没有你想像得那样夸张。 我当然知道自从家乡开辟了那条举世闻名的高速路，上西安真的很近很近，更何况还有一个当导游的朋友在自己喜欢的城市，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人来说，真是得天独厚。 可是我真的没有时间，真的。 没有结婚的时候，我几乎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在岗，早上七点起床，因为我的诊所离学校很近，想起晚一些也由不得自己，忙也好，不忙也好，一直要到晚上十点才能上楼休息，这之中，还避免不了夜晚被发烧的患者家属叫起来出诊。 幸好我的妻子是一个村子里的，从我的诊所到她娘家也不过两分钟的路程。 这几年，每逢过年、端午，中秋，去岳母家，都是先把礼品放下，又回来坐诊，等吃饭的时候，电话预约，如果有打液体的，妻子还得把饭给我送回来。 没有结婚之前，我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找个娘室远一些的妻子，逢年过节该怎么办？ 所幸的是，这样的事情没有在我身上发生。 我那个当导游的朋友其实也知道我忙，也知道我放不下诊所，放不下我的乡里乡亲。 虽然镇上也有很多大夫，甚至有的比我更有资历，有的乡亲也不一定总在我这儿瞧病，可是每当因为重要的事情耽搁的时候，总是牵挂着诊所，就算外出，也是急匆匆的，一办完事，立即往回赶，若是哪个患者等我等了许久，那种歉疚的心情很久很久都无法平静下来。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长久呆在诊所，是否已经与这个世界分割开来？ 每当走在城市的大道上，都有一种找不到方向的感觉，会感到迷失，只有回到诊所里，穿上白大衣，所有的不惑及不适，所有对自己的怀疑都会迎刃而解。 所以，我只属于我的诊所。 正午的太阳热烈了起来，这样的天气正是乡亲们下小苗秧的时候，所以，诊所的中午显得分外安静。 我不禁抬眼看向诊所的窗外。 门前是山，门后是山，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山，小馒头似的山像海浪一样起伏着，前呼后拥，推搡着，一直翻滚到天的那边。 我出生的那天，冬天的暖阳异常有力地把阳光泼洒在院场里，一大屋的人都在笑，为一个新生降临尘世，为一个将来能顶天立地的男孩降临农家，要知道，我们家已是三代单传。 只有一个人在哭，在阳光褪却的时刻，躲在墙角，瑟缩着身子，那是我的二姐。 六岁的她不知为何站在这样的时候，在门外嘤嘤哭泣，她有了小弟弟，应该高兴才是啊。 外婆拉着她的小手，问她为何这般伤心，她始终不言语。 外婆以为母亲生孩子时的剧痛让年幼的她感到害怕，外婆说你母亲生了儿子可喜欢了，不碍事的。 姐姐始终在哭，甚至连中午饭也没有吃，对所有的人的责怪和哄骗都不理会，只是哭。 一直到我姐姐因病逝去的时候，我才知道，那天，二姐哭的是她自己。 也许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姐姐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还种强烈的，不安的预感紧紧地抓住了一颗幼小的心。 我们全家一直都以为我姐姐的死与那个不负责任的医生有关，所以，许多年过去了，我们提起二姐，仍对那位姓郑的大夫怀恨在心。如果不是他的误诊，我姐姐不会离开我们，死得不会那么可怜。 我永远都会记得和二姐相处的最后一个夜晚，那天晚上父亲和大姐走远房亲戚了。 下午的时候，二姐还是好好的，放了学作完作业，还踢了好一会儿沙包，回来之后，她对母亲说她腿痛。 母亲最爱我们仨，每当我们有病，哪怕就是个小感冒，也不带我们去那些小诊所，或大队医疗站，而是去镇上的医院。她一直觉得公家医院的医生都是科班出身，书念得多，技术肯定要比那些小诊所的医生好。 母亲永远都不会忘记1986年农历十一月二十这天，这个日子几乎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每在这个日子，母亲的情绪总是很低落。 二姐死后的很多日子，母亲总是抱怨自己，觉得那天下午应该把二姐送到县里的医院，二姐就不会出事，可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如果二姐没有死，也许我不会在日后成为一个农村医生，当然更不会在这里讲述一个年轻的农村医生的真实故事。 母亲说二姐在镇上的医院看病，那个姓郑的大夫没有听诊，也没有量体温，就说娃娃感冒了，随便开了四包药了事。 对于一个发热的孩子，最折腾人的时候应该是夜晚，而很多孩子发热往往是在夜晚。 那个夜晚，母亲起来了无数次，用尽了她知道的所有退热方法，继续喝药，灌白糖水，家里又没有白糖了，母亲又去敲婶子家的门，姐姐起来喝了几口白糖水，又喝了一包药，就陷入了昏睡里。 在梦里，姐姐还在上学，她反反复复对母亲说把铅笔削好，放在书包里，明天早上老师要检查，还说爹爹中午吃了饭，要去地里干活等等的好大一堆。 等母亲意识到自己的退热方法不但没有缓解二姐的病情，二姐反而越来越烧了，而且还不停说着糊话，母亲在那一刻焦急了。 母亲叫醒了我。 那是一个无比漆黑的夜晚，我打着灯笼和母亲奔走在那条乡间小路上。 那是一条无比长、无比深、无比窄的小路，在夜晚，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样漫长。 灯笼的光明明灭灭，忽闪一下，气若游丝，我们不得不一会儿停下，一会儿停下。 我至今还记得，就在漆黑的夜里，我仍然清楚地看到二姐垂在母亲身后的，那两条已经渐渐发软的腿，和无力的双手。 二姐穿得是大姐穿下来的裤子，裤管有些大，二姐的腿显得特别瘦弱，母亲每隔一轮的急走，都使得二姐的腿和胳膊在母亲身后晃晃荡荡。 母亲背着发着烧说着糊话的姐姐，和我奔走在那条漆黑的小路上，到处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阴冷的，粘稠的，死亡的气息。 那种气息一直从那个漆黑的夜晚弥漫到我整个的童年，直至今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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