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前几天行医中遇到事。

一天上午，一对青年夫妻抱来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其母诉：孩子阵发性哭闹烦躁、呕吐、腹泻摇头，出汗有时震颤。连同孩子的奶奶来了好几个人，说孩子在外面洗过一次澡后回来就不安宁并逐渐加重现在已经晚上不睡不吃奶了，找过很多医生都不见效。

见婴儿面红皱眉，指纹在风关，甲红，体温37，心率100，听诊双肺呼吸音高，心脏有微弱收缩期杂音，上下肢肌张力低。问起家属患儿用过什么药物或草方之类的？(因为当地有给婴儿喝草方的习俗)家属回答没有。其父说20 天前带孩子去育婴店洗澡，老板推荐了钙和维生素AD还有退黄疸的益生菌和DHA，但只给孩子吃了维生素AD和益生菌，其他没吃，也没有吃其他食物, 回家就不安静，直到现在逐渐加重就这样了。综上情况不符合婴幼儿其他疾病，相关症状符合维生素A中毒。同类病儿很多，一天能遇上好几个，凭借以往的经验我说可能与维生素AD有关，先停用维生素AD和益生菌，没有问题不用吃药，注意观察，有特殊变化去医院看看。由于候诊人多我也没在意，病人半信半疑地走了。

谁知第二天上午镇医院领导打来电话说“育婴店老板向医院反映你破坏他人产品名声”。我一听有点摸不着头脑，我行医四十年一向谨慎低调，怎么也想不起是哪里做错了。

不久育婴店老板来了，一见面认识，是当地人。原来那天病儿走后就去找了育婴店老板，因为产品很贵想退货，双方产生争执。育婴店老板把孩子领到县医院，找了专业儿科医生看，儿科医生说“没事，维生素AD 可以吃，但现在不要吃了”（老师就是老师，我当初如果像老师一样处理也不至于惹麻烦）。

育婴店老板在交谈中努力给我补课并且拿来了公司资质还有全国各个省销售火爆的照片和众多博士专家的照片。“我们已经上报公司的“县总”和“地总”，可能要向“省总”汇报。明天专家来给你讲课，我们公司是通过卫计委推荐的，有国家院士护航，全国各地的门店数万家，我们的产品虽热是保健品但是比药品好，药品有副作用我们的产品经过中外专家配方，有效成分含量超过药品但没有任何副作用，公司有中外专家教授上百人……”育婴店老板开始给我进行了各种介绍。唉，不小心撞上蚂蜂窝了，没办法，怪自己不注意，还得向人家赔礼道歉。老板还算“厚道”，没有让专家教授来，听说专家来要带媒体等一行几十人。

此事算是平息，但我却陷入纠结中。我们是医生，我只是为了治病而治病，职责就是治病救人。维生素AD的辅料为植物油、明胶、和甘油，一个三公斤的孩子每天吃一粒鱼肝油，会有引起婴儿肠胃不适或肝胆负担过重的可能性出现，按每公斤剂量计算就相当于成人一次吃了20至30粒鱼肝油。再说婴幼儿的器官尚未发育完善，对药物和食物的耐受性很差，和成人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维生素A副作用很高，半衰期很长并且在肝脏储积时间长。维生素A在百年前就曾作过案，曾经让数名科学家中毒差点丧命，有关专家早就呼吁慎重给孩子补充维生素A 。

事情解决了，但我却一直在想这么个问题：病人食物中毒告诉病人会得罪饭店老板，酒精中毒告诉病人会得罪卖酒的老板，药物中毒告诉病人会得罪药店老板，保健品中毒告诉病人会得罪卖保健品老板……如果不告诉病人致病原因，他们回家肯定继续吃，后果只有一个——花钱买来恶性循环！那样我们的职业道德何在！良心何在！

我在愤愤不平，一位知己朋友一番话使我陷入了更深的纠结中：“你只是一个乡村医生，你认为你是观音菩萨，人家不中毒谁会来给你送钱？小孩不中毒谁会来找你看病？你看透了病因，给他开上百八十不关痛痒的药，他们花钱高兴，你挣钱高兴，还不惹麻烦，皆大欢喜。你把实情告诉他们，惹了麻烦还没有挣钱，老板不高兴，病号不高兴，卖维生素的团队都不高兴，你更不高兴，哪头账划算?”我一旁暗想：幸亏我这位兄弟没有学医，他要行医会有很多病人倒霉。

“幸亏你和育婴店老板都认识，你想他如果把你告上法庭结果会怎样？他的团队全国上千万人，他卖的东西是国家批准的，相关部门也不会帮你，法庭也无法理清这些关系，专家也得罪不起如此庞大的团队，受益的群众有谁出来帮你？再说病人家属大多数已经被洗脑了，他们不但不会感激你很可能会骂你！”

按他的这一番说辞，仿佛也能自圆其说。但再想想，我们的职业是医生啊，这么做真的是对大家都好吗？是坚持原则遵守医德，还是昧点良心同流合“利”大家一起赚钱？我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做，我也纠结质疑过，但我想到最后，我还是会力所能及的坚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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