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的阑尾

那天傍晚，我正休息在家，突然，手机“嘟嘟”直叫，一看，是手术室的号码，一接，原来是主任叫我马上去手术室帮忙，救台如救火，我连忙急急往医院赶，直冲手术室，只见手术室门上方“正手术中”的提醒语刺眼异常，门口一大帮家属，个个脸色凝重，七嘴八舌，都在小声嘀咕，“都半天，这么个小手术，还没好？会不会有问题啊？”，我也只作充耳未闻，立即推门进手术室，换好手术衣，进入手术间。 此时，房间里空气凝重如霜，我感觉到了自己呼吸的急促，同仁们一脸疲惫，我赶忙问什么情况，主任说，“是个阑尾手术，现在找不到阑尾，科里在班的几个医生都来找过了，一下午了，就是找不到，你来帮帮忙一起再找找看”，阑尾找不到？不是阑尾炎？是诊断有问题？我心里嘀咕着，粗略看了下病史，病人28岁，男性，平时体健，转移性右下腹痛16小时，右下腹固定性压痛及反跳痛明显。血象白细胞14000，中性粒细胞85%，还有发热，B超检查泌尿系没有问题，阑尾炎应该很典型啊，主任也说，我仔细检查过，术前诊断应该是明确的。 我满腹疑惑，洗完手，上台，一看，切口已经延长过了，看得出，同事已经在腹腔的上下左右可以翻动的地方都找了，麻醉很松驰，没有肠胀气，肌肉不紧，我心想：这样的大切口，良好的麻醉，阑尾应该很好找的。于是大家一起再把切口暴露清楚，找到回盲部，但是很固定，提不起来，这也很正常，好多病人回盲部是不游离的，沿结肠带交汇处找阑尾，没有，再四周翻，很固定，粘连明显，根本没有阑尾的踪迹，我再用指探寻，回盲部周围，希望可以摸到条索状的东西，但是令人失望。我们台上的三个医生，又从头来回，按部就班，多次寻找，无果，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主任全身是汗，体力的透支和精神的高度紧张，使他疲惫异常，坐在那边，苦思良策，更在想，如何向家属交代啊，肚子打开了，找不到阑尾，病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我们又找了一遍，彻底泄气了，难道真得不是阑尾炎？肠道其他疾病，或者先天性阑尾缺如？或者内脏反位？我们分析着，寻找着诊断中的漏洞。此时麻醉师在报警了，麻醉药已用到极量，麻醉可以维持的时间不长了。主任脸色凝重，汗水已寖湿衣帽，此时作为主刀的他，压力是相当大的，怎么办？请专家来会诊？路途遥遥，人家也未必肯来，而且麻醉时间已经不允许了，我们也没有再改上全麻的条件。主任最终决定，请我们一位因眼老花而退居幕后的老医生来上台试试，老医生，科里的老前辈了，他已经很少出手了，他来也找不到，那也算我们尽全力了，该用的办法都用上了，最后只有想办法怎么过家属这一关了。 老医生，一接到电话，立马扔下正喝的粥碗，赶到医院，直奔手术间，上台，他也常规找了一遍，老医生经验老道，马上确认，说：“这是回盲部，确定无疑，阑尾肯定在下面，跑不到哪里去的，我们来分离粘连，找找看”，他眼神差点，就指挥我们分离组织，打开部分后腹膜，真得找到了一条，细条索状的东西，但是很细，不像有严重炎症的表现，我们高度怀疑这是不是阑尾，把它切下来，仔细辨别，如果是阑尾，就应该是有腔的，而一般的纤维组织没有体腔的。切开后，发现这条组织是有腔的！这个真的是阑尾？！我们都惊喜万状，找了一下午终于有结果了，大家都长吁一口气，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这和病人术前的检查和体征明显不符合啊，血象这么高，压痛反跳痛那么厉害，术中阑尾应该粗壮，或者坏疽，炎症很严重那才合理啊，这个标本和诊断出入很大。 老医生也在怀疑，充分发挥了他多年造就的一阳神指功力，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手，手感异常明锐，仔细检查了回盲部后，他感觉肠壁似乎有个块状的东西，我们也体会了下，真得好像有个肿块，手术室刚刚松弛下来的紧张气氛，顿时又凝结起来了，难道是肠道肿瘤？这么年轻就得了肠道肿瘤？如果真这样，我们是误诊误治了？即使现在发现是肿瘤也无从治疗啊，我们没有全麻的条件，药品也不全，现在唯一可做的也只有关腹，术后再进一步检查治疗了。刚刚找到阑尾的喜悦心情，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发现冲得荡然无存。 大家商量下来，麻醉时间也快到了，也只有这样了，没有办法再继续了。于是，我们在沉闷中开始关腹，完全没有了以往那种完成一台手术扫尾时，成就感十足的愉悦心情，当我沮丧的快要缝完 腹膜时，突然，老医生坚定的低吼了一声：“不行,我总觉得有问题!这么年轻，这么巧就得肿瘤了？我们来打开这肿块周围的组织，分分看”，凭着这么多年的职业敏感性和对手术的感觉，老医生总觉得这里有文章，但这也意味着手术的风险性大增，打开肿块周围组织。粘连致密，分离稍不注意就会损伤肠管，肠壁动脉，还有后腹膜的动脉，输尿管，等重要组织，这些操作对于经常做腹部肠道手术的大医院医生来说是家常便饭，信手拈来的事情，但是对于我们，很少甚至从未做过肠道手术的医生来说，稍有不甚，判断失误，就会造成严重后果。误伤本身不可怕，关键是有的误伤，我们根本无法处理。老医生凭着以往积累的丰富手术经验，指挥我们，分离，结扎，止血，大家小心谨慎，生怕有丝毫差错，此时，手术室里，寂静异常，只有监护仪“嘟嘟”作声，还有医生“咔咔”的血管钳钳夹声，大家全神贯注，紧盯无影灯下，瞬息的变化，都牵动着大家的心神，此时，无影灯耀眼异常，但我总觉得还不够透亮，多希望他能把腹腔照得通透，每个角落异常光亮，每一丝组织都清晰易辨，终于，在回盲部后面的后腹膜，以及侧腹膜暴露出来后，肿块的原形就显现了，就是阑尾！阑尾整个包裹在后腹膜和部分侧腹膜里面，又粗又长，头朝下，只有一小部分根部的组织露在外面，但也是被盲肠壁周围的粘连组织严密覆盖，已融为肠壁一体，实难分辨，所以摸起来肠壁有种肿块的感觉，这才是我们真真要找的阑尾啊！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啊，潜伏如此之深的阑尾，还是被老医生连根拔了。 手术室里顿时欢呼一片啊，主任更是一扫阴霾，笑颜顿开，真得是冰火两重天啊，作为外科医生，可以想象开阑尾炎找不到阑尾，这是何等令人沮丧！最关键无法向家属交代啊。而今虽有波折，总算有个完美的结局，手术室里也顿时温暖如春，大家已经忘却了连续奋战了5个小时的疲惫，欢欣异常。虽然主任心里可能已经开始担心，这样长的手术时间，病人术后伤口会不会发生感染，肠管长时间的暴露在空气里，术后会不会引起肠粘连，等等，一系列的术后问题，但是此时此刻，手术成功，病人安全顺利出了手术室，何尝不是对医生莫大的欣慰！病人能得到早日康复，不就是我们医务人员最大的心愿吗？ 总算天随人愿，在主任日日细致入微的治疗下，病人很顺利，一周拆线出院了。这里有主任每日病床前的问候，指导，安慰，精到的医治，才有如此风雨过后彩虹漫天的完美结局。 但是，有时静静细想，如果那次我把腹膜缝完，病人出了手术室，把那条不是阑尾的标本当阑尾去化验，后面会有怎样的故事呢？真有一种后怕啊，曾经，兄弟医院，也是阑尾找不到，弄巧成拙，结果把一块脂肪当阑尾，算完成了手术。术后病人一个月又发阑尾炎了，结果可想而知，家属的愤怒，同行异样的眼光，主刀医生的压力太大了，最后，无奈辞职走人。医生，特别基层的医生，要干点事情真得很难啊，医院设施，团队的技术支持，医疗环境等，和大医院无法比拟，而老百姓只看重结果，不管你是哪一级医院，只要看好病就行，出了问题，对不起，你必须负责！职业风险太大了。如履薄冰啊！我由衷期盼：大医院的楼不要再高了，医务人员不要再增加了，可不可以：分部分设备给我们，放一些技术人员来常年支持我们，而我们也可以流动去大医院的高楼里练练看看学学，我们基层医院各方面都提高了，让老百姓也可以不用半夜去大医院排队挂号了，多赢！多好啊!我期待着！这正是： 一场手术众惊心 阑尾迷失遁无形 妙手仁心病灶清 病家欢颜医家欣